一、表现建筑就是表达文化
1.城市的本质是文化
文化是一种社会历史现象,是人类文明的产物。
文化是一种非物质的形态,对文化的品鉴和体会,必然需要通过文化的物质化来实现,通过物质态的、形象化的人工制品来凝聚和表达文化内涵。从广义上来讲,人类社会的一切创造物、一切产品都是文化的物质体现。
对于城市来讲,城市也分为有形的物质和无形的物质两种形态,前者是组成城市环境的各类建构筑物元素,后者就是城市文化。城市文化可看作是由历史、地理和经济因素造成的,作为整体的城市居民的历史观、价值观、精神面貌、物质文化追求等非物质态的观念因素的总和。作为非物质态的事物,城市文化也必须通过有形的物质来表达,城市建筑、雕塑、桥梁、公园等有形的建构筑物就是城市文化的载体。城市文化的点点滴滴渗透入城市的角角落落,人们在建设、改造城市时,便已将当下的观念、理想、价值等浇筑于城市各类建(构)筑物之中,与城市融为一体。因此,城市是由灌注其中的文化组成的,城市的本质是文化。
2.表现建筑就是表达文化
随着科技的发展,人类已实现了生产生活的电气化。各种电气光源的发明,让人类战胜了黑暗,人类活动从白天延续到了晚上。科技拓展了人类的活动空间和时间,而人类活动必然伴随着文化的需求。文化也必须从白天延续到晚上。
于是,城市照明有了用武之处。功能照明为文化的夜间延续提供了基本的安全保证,景观照明则直接参与了夜间文化的构建:既然城市物质态的建筑物承载着非物质态的城市文化,那么,当我们用灯光对建筑物进行表现时,我们同时不也正在表达文化吗?
▲城市光脉就是城市文脉
文化是城市的意识,景观照明唤起了城市在夜间的意识。在夜晚的背景下,灯光照到哪里,哪里的文化就会向人们张开怀抱。不管是地标建筑还是历史街区,灯光让他们散发出不同于白天的魅力。城市文脉藉由灯光得到了舒张,时代精神也藉由灯光得到了展示。人们沉浸其间,也会感受到文化浸润的满足和自豪,往往会产生一种获得感。二、复制性文化与独特文化的丧失
1.复制性及其根源
现代工业是基于复制的,而精确复制的前提是标准化。无论是产品性能、尺寸还是生产模具的标准化,目的就是为了生产出高度一致的消费品。 标准化是成本(资源成本、时间成本、使用成本等)最低的模式。复制是一种最小成本的生产路径。 手工制品虽然有个性,但无法批量化生产,经济规模无法扩大,无法面向广大的普通消费者,因此非标准化的经济模式只能局部少量存在,在整个经济中的占比是及其低微的。
除了一般消费品,现代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体现出这种复制性。随着技术的发展,甚至人脸也具备了被复制的条件,在同一化的审美的引导下,人脸成为标准模板下被翻模的产品,成为了特殊的消费品。直播行业的火爆,让这种趋势愈加明显。“网红脸”让我们成为了脸盲,个性成为越来越稀缺的东西。
▲千人一面的网红脸
可以看到,现代工业社会,通过其巨量的复制性广告,通过无处不在的媒体的狂轰滥炸,让基于空间的物件在时间上反复出现,达到影响人的大脑和审美的目的,从而将人塑造成为个性和爱好惊人相似的物种,甚至失去自我。极度现代化的市场经济,要求从根本上抹杀一切不利于经济运行的阻碍,如方言带来的交流阻碍(带来方言的消失),让有用的物种(如人类的食物)继续存在,让无用的物种消失,让文化和审美趋一,并服从于市场经济的统一调度。同样地,这种复制性在建筑物以及基于其上的城市上也得以体现。基于成本(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)的考虑,建筑材料、建造模式、建筑形态趋一性越来越明显,玻璃幕墙或者盒子房充斥了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。现在逐渐流行的装配建筑,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建筑及城市的雷同性。
▲千城一面的城市景观
不管是“千人一面”,还是“千城一面”,都是这个时代的特征,从目前来看难以避免。事实上,复制和挪用是当代艺术的特征之一。波普艺术是其中的佼佼者,安迪·沃霍尔(Andy Warhol)就擅长用可批量复制的形式,来表现生活中千篇一律的符号,如他的《可口可乐瓶子》、《坎贝尔汤罐头》等作品。2.景观照明的复制性与独特文化的丧失
景观照明是基于建筑物的,建筑物的复制性理所当然地影响到了景观照明的建设与最终效果,建筑个性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让景观照明也失去了表达个性的机会。但是,这种影响是有限的。景观照明可以用光重塑城市形象,在日景“千城一面”的客观限制下,通过适当的景观照明规划和设计,可以颠覆这种建筑物的复制性,让表现城市特质和个性文化成为可能。令人惋惜的是,这种颠覆的可能性往往没有得到有效的发挥。我们现有的城市景观照明“千篇一律”的味道太浓,不但没有体现城市独特的文化,反而在客观上加剧了“千城一面”。
尤其是随着LED联动媒体立面的流行,所有的城市的主要界面都成为了“大电视机”。联动的媒体立面抹杀了建筑特征,灌注了城市文化的建构筑物不再成为主角,作为符号的光让建筑成为了传播复制性文化的载体。城市文化在满溢的光中逐渐消失了:灯光不断闪亮、文化逐渐暗淡。
不科学的规划和设计也加剧了城市文化的丧失。一是用光太满,不分主次,整个城市充满了光。不满还不行,因为每个城市、每个城区、每个街道都在互相攀比, “不能太暗”成为城市景观照明建设的基本出发点,攀比的结果是所有的区域都亮起来了,景观照明在全城铺开,没有了重点和主次。二是代表复制性文化的、雷同的建筑物被大量打亮,城市独特文化不再彰显。三是彩光、动态等属于主角用光的效果的大量使用,城市界面的视觉焦点(主角)太多,让我们在夜间找不到视觉的重心,光形成了一种视觉暴力(暴力可以摧毁文化,往往是文化的大敌),城市文化被埋葬在光的暴力中。四是这种光的暴力延伸至自然载体(如山体),不但无法体现城市文化(自然载体是非人工的,无法承载文化),反而对城市的价值认同(主要是生态认同)产生误导作用,让城市形象失分。
三、景观照明的文化回归
个性属于创造的范畴,而复制只与制造有关。现代的世界,创造成为一瞬,制造仿佛才是永恒。但是,当复制成为主流之时,必然会带来对主流的反抗。
当下的文化,同一化的延续是主流,个性化的反抗是暗线。这种反抗是对当代工业社会在精神层面的纠偏,是对当代文化复制性的反叛、对古典文化创造性的回归。
对当代艺术复制性的反抗,让我们呼唤夜景照明的文化回归。景观照明的文化回归,是将当时当地历史文化的特性,用艺术的形式反映出来,用蕴含文化的夜景,来塑造城市的独特性。这种独特性会带给市民游客一种鲜明的印象,产生深刻的记忆。
记忆具有选择性。到一个城市旅游,我们能记住的往往只是这个城市的有特点、具有代表性的界面。没有特点的、不具有代表性的界面,很快就会在我们的记忆中湮没。从这个原理出发,要让游客记住城市的夜景,从而对一个城市的文化产生深刻的记忆,我们只要抓住具有城市特征的界面,对其进行亮化表现即可,其他界面的亮化大多是多余的、没有必要的,用自然的内透即可,无需刻意表现。
一种典型的特征界面是城市地标建筑。地标建筑往往是一个城市区域建筑群中的代表,它鹤立鸡群,就像是带头大哥,对整个区域具有空间上的掌控能力,相对而言,其他建筑物都是配角,在视觉上要为地标服务。同样,地标建筑的景观照明,也能对整个区域的夜景起到控制作用。复制、雷同的建筑无法成为地标建筑,地标建筑往往具有独特性。因此,地标建筑是当地文化的集中反映,是视觉真正的焦点,也往往会成为记忆的焦点。通过对地标建筑的景观照明,往往能够体现城市文化的独特性。同一区域的其他建筑,作为服务地标的配角,其景观照明不应喧宾夺主,尽量不要使用彩光或动态照明,甚至可以不做景观照明。复制、雷同的建筑(典型的如住宅小区),景观照明无需刻意,自然内透足矣。
另一种典型的特征界面是城市具有代表性的天际线。这种天际线,往往是基于城市地标建筑的,被城市地标建筑掌控的城市界面。城市天际线由许多建构筑物组成,而这些建构筑物往往被灌注了城市文化。没有一个城市的天际线与其他城市是完全一致的,天际线往往能反映一个城市的特征。因此,对城市天际线的夜景表现,往往能起到表达城市文化的作用。但是,联动媒体立面往往并不能表达天际线,而是表达了光本身。基础灯光才是用来表达城市文化的。在建有联动媒体立面的城市天际线,基础灯光同样必不可少,且对文化的表达更为重要。
▲广州电视塔(地标建筑)统领下的城市天际线特征
第三种特征界面是以历史文化街区为代表的城市近人尺度。现代化的街区充斥了千篇一律玻璃幕墙的建筑,这里的夜景照明是用来表达当代的复制性的;而具有当地文化特征的街区,建筑具有当地的历史文化特征,这里的夜景是用来表达城市古典的个性特征的。现代化街区往往是冷漠的、浅薄的、快节奏的、缺乏人文关怀的,他的高冷适合表达远尺度空间。而历史型街区往往是温暖的、深邃的、慢节奏的、充满人文气息的,他是近尺度的、可触及的,因此对人也是更加友好的。这是城市的一体两面。近人尺度的灯光是贴近人的,它提供了一种沉浸体验、一种氛围、一种情绪。人们对于近人尺度的灯光具有一种情感需求,它必须是温和的、温暖的、温情的。城市的人文关怀从近人尺度的灯光体现。暴力用光(过多的直视照明、动态照明和彩光照明)会破坏这种近人尺度的情感特征,必须加以限制。四、总结
城市的本质是文化,非物质态的城市文化通过物质态的建构筑物来体现,用景观照明表现建筑的同时,我们也是在表达城市文化。技术的复制性带来当代文化的复制性,也强化了城市的“千城一面”现象。景观照明通过对日景的重塑,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种“千城一面”在夜间重现,实现城市个性文化的回归。为实现这一目的,景观照明应突出能代表城市特征的建构筑物(如城市地标、城市天际线和近人尺度),忽略复制性的建构筑物元素。同时,景观照明用光应克制、有重点、不泛滥,避免暴力用光带来的后果。景观照明只有回归文化、表达文化,才能获得新生。